笔墨的言说

尹朝阳在2007年曾经创作过一件尺幅颇大的风景作品，画的是沉浸在行将消褪的金色余晖中的山峰、石壁，石壁下的僻静寺院，以及与寺院相连的蜿蜒幽径。作品以苍郁的色调，老辣而又朴拙内敛的笔触，营造了一种雄浑而又幽僻的意境。

在他2007年的艺术作品中，这幅《空山夕照》显得很“另类”：首先，远离“现实心理场”的幽僻之境，与同期的《一个诗人》、《眩》等与这个“心理场”激情对话的作品有明显的反差；其次，在远离尘嚣的寺院与“北派山水”的意境中，隐含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敬意，这在他以前的作品中是罕见的；其三，相对于以往率意渲染的语言风格，作品老辣而又内敛的语言体现了一种更隐晦的表述方式；其四，“前图像”的视觉特征似乎暗含着对一种已经成为公共规则的“当代视觉”的质疑。几年后，所有这些，正是他重新创作风景绘画时的新起点。

无论有意还是无意，当尹朝阳将艺术创作的重心转向风景绘画的时候，他实际上选择了一种中国文人画家们应对精神危机的常用方式。对于中国杰出的文人画家（从赵孟頫、黄公望到董其昌、四僧等人）来说，山水绘画是比宗教更为内在的精神慰藉：这不是审美胜于信仰，是深沉的内心追问对精神皈依的逾越。
但尹朝阳的语言感觉首先却是当代的：他经常运用稠厚的颜料，浓烈、焦浊而又炫丽的色彩，层层堆塑、刮擦出粗粝、更斑驳的肌理效果。对他来说，这种视觉肌理所隐含的种种凝重、苍凉、奇炫、胶着的心理特质，正是他沉淀于“中国现场”的一种本质化的“心印”。

他的另一种语言冲动是率意涂抹的笔触。有一段时间，他的“笔触”体现出复杂的脉络，似乎与现实主义、印象派、表现主义、抽象表现绘画、以及种种“当代绘画”之间，都有纠缠不清的关联。这既体现了他卓越的绘画能力，却也表明，他还没有真正确认这种“语言”与自己的“当下体验”之间的同构关系。但当“笔触”转化为一种“笔墨意识”的时候，他找到了这种语言本能与“更真实”的内在体验之间的对应关系。

这让尹朝阳的“风景”与那些文人画家的“山水”有了一种异质同构的关系：对于那些杰出的文人画家而言，这种言说方式源自专制社会严酷的思想控制和“君子人格”的内在约束；而在尹朝阳这里，“笔墨”的隐晦言说，则源于他对“当代艺术”所面临的深刻的“表述危机”——形形色色的批判姿态面对深层的精神虚无的话语危机——的敏锐洞察，也是他应对“后金融危机”时代新的世界图景的一种艺术方案。